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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切】驯狼

⚠️:略有过激情节,如果感到不适请点叉

 传销头子源老师X日常被驴切

 If线光切,灵感来自鬼切觉醒台词,OOC预警



     时间变幻如沧海桑田,源氏家主本就身居高位,在征讨大江山一役之后更是青云直上,本就是天潢贵胄,这下更是一时间风头无两。也许是那次战役中折损了爱刀鬼切的打击过重,自那一役过后,原本万事皆以讨鬼为先的源赖光反而沉寂了一段时间。虽说如今源赖光八方不动,但在十几年前的平安京,也曾经流传过源氏公子智擒狼妖的美谈。彼时的源赖光正值青葱,雪色的长发高高束起,飞扬的眉梢眼角里是满满的自信扬扬,一袭白衣间缀着若干金甲,鲜衣怒马好不潇洒。

       头年的雨雪来的充足,农民们一整年都因此受了恩惠,到了秋季稻田里更是硕果累累,山上的动物们皆是养得膘肥体壮。秋意正浓,闲来无事的贵族们便在山上划了块地,组织起了狩猎比赛。

  作为贵族青年中的新贵,少年源赖光自然也被邀请了。只见他眸光专注,出手间势如雷霆,张弓搭箭得心应手,不消一会儿便射下好几只猎物。狩猎本就是贵族们闲来无事解闷的把戏,大家平时也就打几只野兔山鸡玩乐玩乐,再在茶会中互相吹嘘一番,一个秋天便又这样过去了。但源家历来尚武,长子濑光做事做人也向来力争上游,便是这么个走个过场的狩猎大会,也是定要拔得头筹。源氏的家仆将少主射下的猎物一一清点,山鸡野兔三两只,野鹿一只,獐子数只,偶尔还能在猎物中看见极难对付的野猪。

       “赖光大人的猎物一共是十五只。赖光大人神勇无匹,恭喜大人夺得比赛第一。”侍官恭敬地垂着身子,将手里这次狩猎大会的奖品呈上。那是唐国诗人杜子美的诗集,自派去唐国的使船西渡之后,辗转渡海而来的唐国诗集都会受到喜好风雅的贵族们的大肆追捧。而这本来之不易的诗集,更是显得尤为珍贵。但如今被这群贵族子弟当做狩猎大会的彩头,倒是显得有些折辱了。

  源赖光让家仆用绸缎包裹好,再三嘱咐要好生保管便让人先行送回去。赖光的生母喜爱诗书,是个温柔娴静的女子,若是有了诗集解闷,也能让此前患上的郁病消解不少。众人见濑光如此行径,纷纷称赞他一片孝心,赢得头彩也不忘母亲,真乃京中第一佳公子也。

  夜晚的源府灯火通明,白天众人打下的猎物被源家的厨子做成了各式各样的料理端呈上桌,众人饮酒举箸,吃得好不痛快。酒过三巡,许是醉意熏人,有位公子借着酒意说道“虽说白天赖光大人大显身手,射下的猎物都超过了我等的总和,真是让人大开眼界。但那毕竟只是些柔弱无力的畜生罢了。濑光大人若是想让大伙诚心折服— —”

  源赖光本对这事不甚感兴趣,但见周围的人也一起起哄,只能请他接着往下说。“听说黑夜山上不知何时来了一只狼妖,这只狼妖通体雪白,双眼煞红,足有半人多高,尖牙利爪的可怖得紧。这狼妖经常下山潜入村庄里偷鸡摸狗,虽说暂时没听到什么吃人的消息,可是山下的村民因此人心惶惶了好久。”

       “本来这事是归阴阳寮管,可最近恰逢中宫殿下寿辰,阴阳师们都忙着为殿下祈福没空管这些小事……若是濑光大人您宅心仁厚能为民除害,那就再好不过啦!”说完,此人又大着舌头嘟囔了几句,最后竟然打着酒嗝倒头就呼呼大睡。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气氛突然间凝滞起来。此时只见坐在主位的源氏少主微微颔首,展眉一笑,眉目间满是少年勃发的生气“既然是为民除害,岂有置之不理的道理,在座诸位且看着,赖光定将那狼妖退治,还百姓安宁。”

 

      “你说说,那只狼妖最后怎样了呢?”

  暗室内,源赖光俯视着被锁链和阵法紧缚于地的大妖,赤红的眸子里跳动着烛焰的影子,神色流转间看不出什么情绪。被缚于地的大妖有着一头蓬松乱翘的长发,他头生双角,银发赤眸,一副秀美的面容此时却因憎恶与疼痛扭曲得不成样子。他徒劳地挣了挣吊着手腕的锁链,精铁所制的铁链严丝合缝,就算手腕被磨得鲜血淋漓,也依旧没有露出半丝缝隙。

       大妖瞪视着源赖光,愤恨得目光恨不得将眼前的男人戳出一个窟窿:”你用计捉来那只狼妖,再用阴阳术让它误以为自己是你最忠心的狗,最后让它上山引路,看着它咬死了躲藏于洞中的因为好久没有进食而虚弱万分的妻儿。“

       “源赖光,这些事情你早与我说过,那时我一心信你,对你所做之事皆深信不疑,只觉那只狼妖骚扰村民太过可恶。而如今看来,你这般手段,可实在是太卑鄙了!”

       “我源氏男儿皆是血肉之躯,何必为了区区一只狼妖而失去性命?能不费一兵一卒铲除这个祸患,岂不是美事一桩?”源赖光不以为意,那时的他到底年少,刚领悟了新的阴阳术便迫不及待想要找人试刀,这只狼妖就是刚好送上门的的素材。但狼妖在最后关头突然挣脱了法术的控制,看着满目的血肉狼藉失去了理智一般嘶吼着,甚至企图想咬死他。幸而亲卫勇武,趁乱为他挡下一击,只是一下被狼妖撕去了半个膀子,抬回源府之后,不久便断气了。那只狼妖最后被他一刀斩首,与它的妻儿一道魂归荒芜,再也动弹不得。而那把削骨如泥的宝刀,正是他元服那天所被托付的,象征家主之位的祖传宝刀— —鬼切。

      “就算是动物也会有恻隐之心,你蛊惑那只妖去残杀他的妻儿,就没有一点愧疚吗?是个男人何不堂堂正正一战高下!”

       “恻隐之心?”源赖光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我和妖怪,讲什么人类的道理?它们配吗?”

       “……你!”银发的大妖从前沉默惯了,并不擅于与人争辩,此时他虽空有一腔怒火,却被源赖光理所当然的模样堵得不知如何反驳。源赖光抬手捏住他的下巴,如同对待物件一般审视着,“你瞧你现在的样子,脏兮兮得像个街头的小混混,从前教你的那些礼仪呢?才跑出去几天就全忘得干净了?”

       “鬼切,你现在的模样,可太不乖了。”

  鬼切被男人捏得下巴酸痛,他呲着犬齿,一双石榴色的眸子里满是对这个的男人的憎恶“别再假惺惺了,你若是最厌恶妖怪就赶紧给我个痛快,这次被你抓住,是你命不该绝,你最好一刀了结我,否则不论你逃到哪里我都绝不罢休!”

       “嗬……嘴皮子倒是利索了不少,”源赖光颇有性味的用拇指玩弄着阶下囚的唇角,看着他露出的以前从未见过的不甘示弱却又倍感屈辱的表情,心里竟浮现出了一种奇异的快感。从前只把鬼切当做使唤得最顺手的刀,看他逆来顺受惯了,如今见他这副样子,只觉得有趣极了。

  这个样子的鬼切……到底还会露出哪些更有趣的表情呢?

       “鬼切,我可是敬告过你,我若是死了,你也活不了。你可别是忘了吧?”在对方想要咬人前把手指撤了出来,源赖光漫不经心的将沾满涎水的手套脱了下来。“……呼”本来正大口喘气的鬼切,听到这话,反而露出了一抹怪异的微笑“源赖光,就算如此,我也会追杀你至天涯海角!上次的伤口还在疼吧?哈哈哈哈,被自己养的狗反咬一口的感觉怎么样?你活该!哈哈哈哈哈!”

  鬼切的笑声尖锐而古怪,像极了琴弓擦过琴弦发出的喑哑难听的嘶鸣,似是悲泣,又似欢愉,其中的万般滋味,或许只有他自己才能体会。从前的鬼切是绝不会这样笑,自他有记忆起,便被源赖光严厉教导着贵族礼仪,吃穿用度,仪态修养,皆是与源氏族人无异。原因无他,鬼切不仅是源氏的利刃,更是源氏门脸,也是源赖光最看重的造物。既是最得意的作品,自然方方面面不能落于他人。源赖光闲暇时都会教习爱刀读书习字,习武练刀,偶尔还手合几局。但这一切看似温情的日常全是构筑在谎言之上的鱼缸,轻轻一碰便碎得万劫不复。站在箱庭之外的人听闻这段主仆反目的往事,也许只会唏嘘,但只有手捧着它的人,才知道被碎屑扎得满手鲜血究竟有多痛。

  鬼切笑够了,便开始止不住的咳嗽起来,长时间的缺水让他的嗓子干哑难耐。他此刻虽因误中陷阱被困于此,但却强撑着不露出半点疲相。他如今早已和旧主决裂,自然是无论无何都不能让自己处于下风的,就算之前的伤口早已在一番争斗中被撕裂,但鬼切也咬紧着牙关绝不喊痛。没有人比自己更清楚源赖光是个怎样的人,若说他在平日里还有一副人的样子,但若是对待在他眼中是卑贱存在的妖怪,绝不会比此前他折磨过地妖怪更差。

  源赖光像是打量着什么有趣的事物一样看着眼前这个被迫跪在他面前的银发大妖,就算双手被铁链吊起,周身陷入对付妖怪特制的阵法中,鬼切也从没呼痛过。腥臭的鲜血遮住了他小半张脸,红瞳冉冉,连银色的睫毛都被染成了火一般的红色。这只大妖自被他强行与刀锻结之后,无一不是按着自己的心意一点一滴调教成了今天鬼切的模样,把曾经桀骜不驯的大妖调教的比狗还忠顺,还勇武无双,说是源家最锋利的刀刃也不为过,因此铸成鬼切一事,曾让他为之自豪了许久。但这主仆二人每日形影不离,却引来不少风言风语。若是鬼切长得平平无奇也就罢了,但他偏偏生得容貌秀雅,乌发雪肤,精致得仿若人形的模样给了平安京人无限的遐想。若不是鬼切素来一向佩刀随侍,且主仆二人并无什么过分亲昵的举动,这流言蜚语只怕是会愈传愈烈。

  而他如今这副妖气森森的模样,除了眼角的泪痣,再也看不出从前的乖顺的模样。黑衣武士被银发大妖彻底取而代之,但这被轨迹颠倒的,何止是他自己的人生。

       ”看来你回大江山之后,倒是学了不少东西?只是可惜,在我身边呆了这么久,人的心思,你还是学不会。“源赖光抬手示意,旁边的家仆便立刻上前拉开了暗室里隔着的一块布帘。印着屉龙胆的布帘层层绽开,露出了最深处的一口铜炉。铜炉体量巨大,足有一丈之高,青绿鎏金,双耳还雕着兽首铜环,明明是一具人间至阳至刚之物,却散发着森森的鬼气与不详的气息。

       ”我早料到你多日不回,必定有问题,便早早在宅子里设下了阵法,你那日所砍杀的,不过是我的一具替身罢了。鬼切,你当日被仇恨控制了理智,却没想到你连这种程度的障眼法都看不穿,你可真是令我失望。“

       “什么……!”鬼切惊喘一声,硬是磕出一口鲜血。那日他从血泊中醒来之后,才想起自己做了什么,自己虽与源赖光有着血海深仇,但源氏的仆从却与此无关。那日他被怒火与仇恨烧得满目疮痍,肝胆欲裂,整个人仿佛灵魂出窍了般只剩具空壳,他只知道活人鲜血的气息令他愉悦万分,刀锋切碎肉块的声音是那么悦耳动听。等他醒来时才返现,诺大一个源府,竟是被他屠了个干净,满地的血肉狼藉,满地的残肢断臂,就连院子里雪白的龙胆花,也被血水溅成了一朵朵猩红的死亡之花。

  他那日醒来,望着满目的疮痍,呆愣了一会儿之后才在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属于野兽的嘶吼。他本是大江山自由的妖,但却被源氏的族长强行制成了斩妖兵器,在这空白的数年中,他被源赖光灌输了许多人的义理,人的道德,人的善恶,这些条条框框将他牢牢地钉死在了名为鬼切的牢笼里。他无法接受杀了亲族的自己,也无法接受杀了这么多无辜人类的自己,他发了疯似得满院寻找着是否还有生还者,又自欺欺人的幻想着是否有人早已逃离,可终究是徒劳。这只银发大妖彻底发了疯,他又哭又笑,疯疯癫癫得模样哪里还看得出曾经是那个风光霁月,沉静如水的源氏重宝。身边巨大的鬼手因他情绪的影响而骚动起来,竟循着妖气直直往大江山的方向飘走了。鬼切无作他想,也跟着亦步亦趋的走了。

  他在大江山呆了数日,虽然并不奢望求得鬼族的谅解,但新生的鬼王也没有特别为难他。在这数个夜晚里,他每每因为左眼的契约而被痛醒,都会想起源赖光倒在血泊中的身姿,一如往常的优雅平和。但鬼切知道这个深不可测的男人并没有如此简单的死去,他在自己左眼和心脏种上的契约也没有解除,他就一刻都无法获得真正的解脱。

  可如今,这个男人告诉自己,那晚他的复仇不过是场水中幻影,源赖光并没有将他的怒火放在心上,不过是用替身应付了事。如今看来当时的那句赞赏不过是句讽刺— —的确是把好刀,但也就是把刀而已了。

  鬼切目疵欲裂,眼前的事实刺激得他眼前一阵阵发黑。他本被埋藏在心底的愧疚,又被源赖光狠狠的挖了出来,鲜血淋漓的摆在面前。这个城府深沉的男人,早就算准了一切,他布好了棋局诱他铸下大错,切断了他所有的后路,而自己居然还浑然不知。鬼切的呼吸不自觉地急促起来,他盯着那口铜炉,那烧红的炉口仿佛是地狱的闸口,一条条人影从里面涌出来,他们有人也有鬼,但个个都七窍流血扭曲着一张脸,看不清谁是谁,但他们浑身皆是刀伤,有挺着半个身子的,也有支楞着半个脑袋的。他们扭曲着指爪,撕咬着他,唾弃着他:

       “还我命来!你这个叛徒!源家的走狗!”

       “鬼切大人,为什么要杀我?!”

 

  众鬼凄厉地哭骂如同从锅炉里传来的尖啸声,它们沸腾着,咆哮着,在鬼切的脑海里撕裂着一切,而鬼切也仿若砧板上的鱼肉般无力的仍人宰割。终于,哭喊过后的众鬼将他团团绑起,欢呼着丢进了铜炉里,他们看着鬼切在铁水中痛苦挣扎,欢呼雀跃,弹冠相庆。

      ”活该!你也有今天!哈哈哈哈!“  

 

    鬼切终是受不住那口铜炉无形之中所散发的妖气,当场喷出一口黑血,昏死过去。

…………

……

 

     铜炉被烧得更旺了。

  源氏的家仆抱着一捆柴火扔进火堆里,火光映得家仆背上的源氏家纹反射着微弱的光。赤红的火舌舔舐着铜炉的炉底,发出木炭燃烧时噼啪的响声。炉子里的铁水被烧得赤红,它咕噜咕噜的冒着泡泡,似是在等待着什么的到来。

      “把他泼醒。”源赖光擦着手里的雪白的刀刃,头也不抬的命令道。他姿势端正,仿佛在进行仪式一样,用上好的绢布擦拭这手里的名刀,举手投足间尽显源氏的雅正。长刀银白雪亮,映照着源赖光一双赤红的眸子愈发猩红。他看着悠悠转醒的银发妖怪,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鬼切,我突然想起来,自那日到今天,已经整整七天了呢。”

       他见鬼切浑身一颤,继续说道“你还记得吗?曾经教过你读诗的夫子,总是给你做点心的百合子,照顾你起居的梅婆婆……啊,今天是他们的头七啊。”源赖光自顾自的说着,他的记性一直都很好,自小就是族里的神童,不光是在读书,阴阳术学起来也是一点就透。这么些年来,就算是宅子里来去频繁的下人,他也能记住每一个人的名字。

       “这些人照顾了你这么久,他们早把你当成家人了……哦,梅婆婆之前还时常向我提起你,要我早日找到你,真可怜呐,他们至死都不相信你变回了妖鬼,还以为你只是被妖怪蛊惑了呢。”

       “……不……别说了……”鬼切垂着头,满脸的灰白,全然不见了之前那股子倔劲。源赖光显然是抓住了他心里的愧疚,彻底不肯放过他了。他紧咬着唇,回想起昔日源氏大宅里一片和乐融融的景象,只觉得胃里一片发酸。源氏虽说是名门贵族,但对待下人也不会过分苛刻,他还记得自己刚来的时候,常有下人的孩子偷摸着来找自己玩,久而久之,他也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了。

  可如今……这一切全被自己毁了。

  他不记得那天自己杀了多少人,或许有老的,少的,但凡是活物,皆成了他刀下亡魂。源赖光所留下的痕迹烙印的太深,人类的义理又一次次的折磨着他,折磨着他空虚的胃。他止不住的想要干呕,但胃里却吐不出什么东西来。但他却没有停下,他自虐一般的干咳着,先是胃液,再到鲜血,若不制止他,恐怕鬼切连肺腑都会咳出来。

  源赖光目光怜悯,心里却算计着该如何击破鬼切的心理防线。从前的鬼切恭顺听话,对他的命令不会说半个不字,现在的鬼切则性烈如火,但若一个不注意则是会引火烧身。可就算性格再怎么变化,他易走偏锋的毛病却是怎么都改不掉。族里的神官曾经预言过此子过刚易折,这说的既是鬼切,也是刀。

      “鬼切……”源赖光柔声道“只要你肯回到源家,回到我身边来,你就依然还是源氏的利刃。家里的仆从被我换了一批,不会有人记得你曾经做过什么,也不敢有人说你什么。”如此轻声细语,怕是连他最宠爱的侍妾也没见过自己有如此耐心,源赖光自嘲道。他在鬼切身上倾注了太多的心血,早已不是寻常式神能够比拟。他跟着自己多年,源家的秘密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他都清楚,若是让他回心转意,老实回来自然是最好,若是不从……

  源赖光赤眸一凛,面上拂过一道阴霾。

        “呵……回去……回去继续当你的狗吗?"鬼切自嘲一声,瞪大了一双眼睛,那双眼睛早已没了往日的灵动,只剩下燃烧熄灭的灰烬。”源赖光,你还要让我亲手屠戮我多少族人!我多少族人皆是因你而死!以鬼杀鬼,你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你现在要么就杀了我,让我回去绝无可能!“

       “源赖光,你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我都绝不会再信!”

  鬼切用尽全力大吼着。这个男人,这个让他又爱又恨的男人,这个教养他,引导他,对他而言亦师亦父的男人,却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他的人生不算短暂,但空白期却太长,这个擅自操控了他半生的男人早已在他的骨血中留下了不可磨灭刻印。他双手捧着的鱼缸如今一朝破碎,被精心饲养的鱼儿早已死去,而他被碎片扎得血肉模糊的双手,却是再也难以挑出碎屑。它们只会互相包裹在一起,化为肉和脓,用毒和血,永生永世折磨着自己的灵魂。

  鬼切耗尽了力气般垂头下头,不再去看那个男人一眼。

       “呵……果然吗。“源赖光早已料到鬼切必定不会答应,但他也早有准备。他站起身,拿起手里的被精心保养过的长刀。源赖光走到鬼切跟前,银光一闪,便将它插在了土里。

 

       “它,还认识吗?”

  那是把与鬼切的本体,一模一样的雪亮太刀。

  被源氏上一任家主,精心锻造,细心保养,与鬼切双生的对刀,他的孪生兄弟— —蜘蛛切。

  鬼切呆愣了一会儿,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可置信般颤抖着询问道”……你要做什么?“

       “既然你执意不肯再次归顺源家,我也别无他法了。”源赖光看似随意的说着轻易决定了他人生死的话“蜘蛛切的话,得用力量不弱于你的妖怪才行啊。”

  源赖光语音刚落,身旁的亲卫便从暗处推出一只被捆着双手的妖怪。那只妖怪双手被缚,周身贴满符咒,他惊恐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拼命挣扎着想要逃离,但却阻止不了自己被投入铜炉的命运。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妖怪尖利痛苦的惨叫充斥着在场每一个人的鼓膜,如搔刮瓷器一样刺耳难听。一旁的仆妇见此惨状,有些不忍的转过头去,而那些做惯了此事的亲卫们则面无表情,动也不动的隐藏于阴影里。鬼切瞪大着眼睛看着妖怪在铁水里挣扎沉浮,如海浪中的一叶扁舟般无助,最终血肉被烧红的铁水慢慢溶蚀,与铜色的铁水混为一锅腥水。他此时只觉得体内的血气一阵上涌,不住地喘着粗气,仿佛大脑快要窒息般,断断续续地听着源赖光仿佛从远方飘来的话。

       “还记得吗鬼切?当初你也是这么诞生的。不过当初的你太难压制,我可是折了五个人,才费力把你与鬼切锻结呢。”他似乎笑了笑“原本我是不想再浪费人力锻结蜘蛛切,但我是源氏的家主,京城禁军的统领,手里自然要有相称的刀才行。”

  铜炉里沸腾的铁水慢慢平息了下来。它依旧咕噜咕噜的冒着气泡,仿佛吃不饱的似的贪婪地等待着下一个食物的到来。源赖光信手一拈,一缕虚弱的白光便从炉中聚拢了起来,飘向源赖光。源氏家主手执长刀,将魂魄引向蜘蛛切。他单手施咒,嘴里念念有词,晦涩拗口的音节似是古老的祝歌,空灵又冗长。这套咒法是他年少时根据家中旧书研习得来的,法子虽然阴损了些,但若是能将强大的妖怪炼制成源氏的斩妖兵器,为源氏带来无上的荣光,那么无论付诸何种手段,付出什么代价,都是值得的。

  但是很可惜,这次的魂魄刚一碰上蜘蛛切的锋芒,还没来得及封印,就破碎了。

       “果然,又是一个残次品。”源赖光似是早已料到这样的结局,长眉微微颦起,似是有些不耐。还没等他发话,亲卫立即上前又押了只妖怪出来,动作利索的扔进铜炉里。蜘蛛切身为源氏重宝,鬼切的对刀,自然与其无一二至,锻造诞生时都是被神官巫女们供奉在灵台向上天祈福的传世宝刀,一般妖怪的魂魄根本承受不住宝刀自身灵力的威慑。

  鬼切双目空洞的看着铜炉里新的祭品,妖怪的惨叫声都沸滚的铁水吞噬殆尽,他看着浮起的肉块被火焰溶蚀,看着剩余的身躯被渐渐吞没,透过渺渺白雾,那妖怪模糊的残影似乎成了自己。这段本该封尘于记忆深处的恐惧,此时此刻却被人狠狠地剖开,在手心里捏弄。鬼切看那口如张着血盆大口的铜炉,全身发颤,双眸睁得大大的,却硬是留下两道泪来。

       “源赖光……你,你简直不得好死……一定,你一定会下地狱的……”

  话音未落,他的下颌便被人狠狠捏住。源赖光猩红的眸子盯着银发大妖,眼神锋利如刀“明明只是一介仆从,居然敢诅咒你的主人?鬼切,看来我是太惯着你了!”

       “我源赖光,就连那群老匹夫的预言都没能咒死,我会怕这区区几只下贱妖怪的孤魂索命吗!他们敢来扰我源氏,我便叫他们再也不入了轮回!”话锋一转,他又凑到鬼切耳旁,柔声道“鬼切,你瞧,我们是命里的主仆,你永远是我的利刃,这是你我骨血相连的契约。若我下了地狱,你也只能跟着去。但那地狱里魔鬼众多,你的梅婆婆,百合子姐姐,国重夫子,他们都在地狱里等着你呢。”


       “不……不是的……他们都是好人……只有罪孽缠身的我才会下地狱……”

      “是啊,你残杀亲族,虐杀亲友,早已恶贯满盈,罄竹难书,自然要被投入阿鼻地狱永受刑罚,”源赖光温声如蜜糖,但嘴里吐出的话语却比砒霜还要恶毒,“刚刚那两只妖怪,本是没必要死的,他们会被这铜炉炼制精魂,横遭厄运,皆是因为你不肯再次归顺源家!”

        “鬼切,你若下了地狱,这两只妖怪必是狱卒的马前卒!届时你便会如同他俩一样,再受一次铜锅沸煮之刑!然地狱本是轮回尽头,万众孤魂皆为虚无,到了第二日必定会重新长出手足血肉,而你,只能在那两只妖怪的报复中渡过永生永世!”

       “不……不……”鬼切的神智一片模糊,泪水盈满了眼眶。他仿佛又回到了刚刚那个噩梦中,但这次他看清了他们的脸。有大江山儿时的玩伴,有曾经暗恋过的小妖怪,有源家枉死的仆人,有梅婆婆,百合子和国重夫子,他们每个人都狠戾着一张脸,恨不得生啖自己的血肉。他们五指伸长,一双双鬼手狠狠掐住自己的喉咙。

  为什么死的是我!我们明明没做错什么!

  为什么要杀我?下地狱吧你这个鬼族的叛徒!

 
       不……不是这样的……明明不是这样的。鬼切双手的锁链不知何时被放了下来,他抱紧自己的肩膀,似乎想要求得安全感,但尖利的指甲却把自己抠的全身都是血痕。他轻声呜咽着,赤瞳里流出两道血泪来。

        “明明……明明是你让我去的……不,……都是我的错……都是……”鬼切语序颠倒地胡言乱语着,他陷入了被众鬼撕扯的地狱之中不能自拔,浑浑噩噩,全然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源赖光见此情景,眼底不由得透着点点对胜券在握的得意。不过是捏弄人心的把戏而已,他一向精于此道。他年少时就立下大誓,誓要让源家走上顶峰,把平家永远踩在脚底下。成年之后领了官职,更是将驭人之术发挥得淋漓尽致。对外他八面玲珑,但在讨鬼征战中却又手腕强硬,鲜有败绩,朝野上下莫不是对他一一拜服;对他内恩威并施,赏罚分明,除了那帮根基深厚如蛀虫般的老匹夫,源家上上下下都是他的耳目眼线,把源氏彻底据为己有,不过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他擦去鬼切眼底的血泪,继续说道,“你的确是按我的命令行事,但人类讨杀妖魔,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妖魔不仅低贱,还喜食人肉,祸害一方生灵,讨伐他们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

       “明明做得是同样一件事情,但我源赖光却会是平安京的讨鬼英雄,我的事迹会被永世流传下去,我的子孙也会效仿我一样为人类讨杀恶鬼,我的源氏会永远受到人们的尊敬与爱戴。”

       “而你就不一样了……鬼切,”源赖光附在白发大妖耳边轻声说道,“你只会永远陷入被同族索命的噩梦,在人类的世界里也不会有任何人真心待你,因为你是鬼啊。”

       “你在这个世界上早就没有任何退路了……鬼切,回到源家来,这才是你唯一的归宿。”

 
        “……源……源……”

 

        “对,回到源家,回到……我源赖光的身边来。”

 

         “赖……赖光……”

 

       身处地狱中的鬼切,混混噩噩地被众鬼啃噬着身躯,他早已麻木了知觉感受不到任何痛楚。眼前是一片烈焰与灰暗,永不熄灭的地狱之炎焚烧着他的身心。但这里是轮回虚无之地,永远没有死亡,他被恶鬼们啃噬殆尽的身躯,只会慢慢重新愈合,下一轮恶鬼们又欢呼着扑了上去。

       他是不配得到宽恕的人……银发大妖麻木的脑海里只有这个念头。

       谁……能宽恕他呢?

 
       倏尔,一条极细的蛛丝,自天际垂了下来。那根蛛丝银亮纤细,看起来细微柔弱极了,但银发的妖怪还是挣开了众鬼,奋力得伸出手来。不管那是谁的垂怜,是恶魔还是神明的慈心,他都想抓住那根蛛丝,这是他在煌煌地狱,昭昭万鬼,烈焰与灰霾,永无止尽地苦刑中唯一能看到的一丝希望了。

        神明也好,恶魔也好,谁都好……请救赎我吧。

 
       “我……”

       鬼切面无悲喜地看着眼前的雪发男子,面容依旧如同记忆中俊朗无俦,眉目如画。这是他在闲暇时会常常想起的面容,梦里的他总是温言细语,唇角也是那么柔软。这是他亦父亦师的主人,也是他人生中最刻骨难忘的男人。

        “……你”

       鬼切嘴角嗫嚅着,似乎小声说了些什么。附在他耳边的源赖光微微一愣,他似乎有些惊奇自己听到只言片语,他刚想命令鬼切说地再清楚些,却见银发的妖鬼口中喷出数股鲜血,倒在自己怀里昏死过去。

       他这时才发现,自己和鬼切脚下的地面,在暗室微弱的烛火中,早已被自鬼切腹中流下的鲜血染得赤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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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个月后,平安京

        “听说源氏家主从板野养病回来了,好像又要发动妖魔退治了。”

       “有赖光大人坐镇京城,真是安心啊!”

       “对啊,听说他的爱刀鬼切,也被治好了疯病,跟着一起回来了。”

       “这可真了不得!听说鬼切当初被茨木童子的瘴气侵蚀,整个人一下发了疯,把源氏上下杀了个干干净净,幸好当时赖光将军在板野修养,才躲过了一劫!”

       “可不是呢!犯下了此等大逆不道的罪过,赖光大人居然还能如此宽宏大量原谅鬼切,可真是菩萨心肠啊!”

       “也就赖光大人宅心仁厚了,要换作我,早就让阴阳师将此等白眼狼退治了去!”

 

        “鬼切,去把障子放下来,叽叽喳喳吵得我耳朵疼。”源赖光坐在源氏的牛车里,正翻阅着京城里传来的信件。源氏的车队不疾不徐得在闹市中驶过,车身上印着的屉龙胆在夕阳下熠熠生辉,诉说着源氏的荣耀。百姓们恭敬地伏地目送着这位讨鬼大将,但其中的窃窃私语如同蝇虫的嗡嗡声一样让源赖光不堪其扰。

       “是,主人。”随侍在一旁的银发的青年按照吩咐将障子放了下来,棕色的竹障遮去了四周嘈杂的噪音,牛车内一下安静了许多。源赖光满意地看着他的爱刀,如今的银发青年早已褪去了戾气,身着浅色华美的狩衣端坐于此,任谁也认不出这个青年便是当初发誓要追杀他至死方休的大江山恶鬼。

       银色的长发被整齐的用绸带扎陇,柔顺地垂在脸颊和身后。鬼切秀美的面容此刻褪去了妖相,神情专注而又乖顺。他红玉色的眼眸深邃却又暗哑,虽然很遗憾这么个鲜活的美人却木然得像个人偶,但当他笑起来时,眼角的泪痣盈盈欲坠,也自有一番风情。

       “还疼吗?”源赖光伸手摸了摸他的耳侧,这里原本生着两只鬼角,但濑光嫌恶他妖鬼的表象,鬼切便挥刀斩掉了。斩角那天他痛得昏死过去,鲜血染红了整间和室。但当他醒来时,他却身处主人的卧房,伤口早已被包扎妥当,而源赖光则在一旁秉着烛灯看书。

       鬼切双手捧着源氏家主的的右手,神情感激而又仰慕“赖光大人,劳您费心,伤口早就不痛了。”

       “嗯,很好。”源赖光随意地应付了句,他挪了挪身子,顺势枕在银发青年的膝上,一直以来紧皱地眉头才有所舒缓。他刚接了家臣的急报,那群老匹夫果然趁他不在京城就坐不住了。

       鬼切从善如流地帮雪发的男人按摩着额边的穴位,娴熟的指法似乎早已做过不下好几次就。源赖光闭着眼享受着爱刀的伺候,良久才吩咐道“鬼切,今晚你替我去那群老匹夫家走一趟,记得做事一定要干净,别留下任何活口。”

       “还有你的头发收起点,太痒了。”

       “是,主人。”银发的青年恭敬地回答道,他将脸颊边垂下的发丝拂至耳后,露出了颈边金色的龙胆花。

 
       源氏的车队还在继续走远,它们的木轮上镂刻着龙胆花的暗纹,车撤宽窄合适却又道径笔直,若从车队往后望去,仿佛能看到源氏的家主踏着源氏的荣耀,从太阳西沉的尽头一路走来。今晚的月亮必定是赤色的圆月,但当明天的太阳重新升起来时,迎来的,却会是另一个全新的时代。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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